再去“场合”上看戏

人说“晴带雨伞，饱带干粮”。尽管这一天天气晴和，笔者也将平日惯佩的铜印换了腰系的丝绦之后，随带一把藏青素布伞，到“场合”上看戏去了。

为什么是布伞？这里有个说法。过去戏班进后台有几“不准”，其中一样，便是不准带伞。何哉？只因“伞”与“散”谐音是也。在过去，下雨天要是谁带雨伞出入后台，那就得挨众人咒骂，不吉利。这就如同，在别人没有要求的情况下赠给他人“伞”“扇”或是“钟”之类的，一理。那么，“布伞”自然就与“不散”谐音了。我虽看戏，但并不到后台，本不必讲究这些。不过，“场合”上的条件有限，万一经过裸露在外的化妆间或者后台门面，演员若是看到，聊可讨个口彩，总归是稳妥的。

凑巧凑巧，刚刚一到SH的“场合”，锣鼓就响将起来。我赶忙购了入场券。20还带一碗茶，我自己带了水，就没有要盖碗。旁边的婆婆说笑到：“茶都不要！”又看我一眼，好像再说：在她的经历中，难得遇到这样的人。我亦笑笑，匆忙中瞟了一眼水牌子。还好，之前在网上发的预告中，其中一个《钓金龟》的“钓”字误作成了“钩”。现在已经把那“勾”中的“锐角”去掉，只留一“点”。我想，不是有旁人指点，便是“场合”上的人自己意识到的。便放心了。抽身奔入堂子，迅速找到位置坐下，举目便望见台上《双拾黄金》的小花脸花子甲不紧不慢地口念绕嘴的“干占子”。这是功夫，光那一板长长的唱词就够得记，不花私功是万不得行的。更何况，这位W君小花脸是位女性了。这位W君的才华早有耳闻。不论男腔、女腔，尤其胡琴，在她唱来，可谓游刃有余。而且，此君动作协调、身段适宜，总能在舞台上出彩。每每唱到动情处，台下观众总会赞叹不已。当然，台口上摆钱的频率自然就高。我记得之前看过的《双十黄金》，花子甲出场时有一段昆腔。而今天看到的这个路数却与之前不同，其“干占子”中“猴头”韵的内容也和上坝的《骂相》内容有所重合。我猜测，可能是“场合”当天缺了笛子。再不然，便是演员从经验上已经积累了这一方观众的兴趣取向，把昆腔的部分删掉，而把演出重点体现在了“十八扯”上。又或者，演员千辛万苦拿到的剧本或是老艺人在念腔、摆路数的时候就省掉了昆腔的部分。如此种种，皆未可知。不过，在“场合”上看戏有多种可能。这些可能拼叠起来，就又呈现出四川戏剧舞台的丰富多彩。

与她同台饰演花子乙的是一位男演员，在整个剧情中，扮演着被她吃尽“期头”的角色。直到最后分金，两位演员活用了上坝《请医》中“说反正话”的结尾，风趣收场。我在想：早先，川剧分了四条河道，每个河道各具特色，而每个河道中的演员也是别具一格。如今，四川各地留存下来的“场合”根据时代的发展和观众的需求，加之，“场合”上的演员并不完全是未经过科班系统训练的普通爱好者。曾经在不同河道从事过专业的人士的加入，让“场合”的支脉更加壮大。这，已经让之前的河道进行了融合和重组。从某种程度上讲，“河道”已变得不再纯粹。但从另一角度来看，“河道”衍流，已成“江海”，反而变得更宽、更有容纳。

第二个折子戏《重台别》。估计是“场合”上的行头未及修复或是有所缺失，陈杏元兄弟所戴的“角角巾”并无飘带；其脚下蹬的亦非“朝元”，而是一双有“打鞋”纹样的生活鞋子。从其踩到台毯上的弹性程度来看，这双生活鞋子还有一定的“内增高”。诸君莫笑。这样的情况，慢说是“场合”上，就是在那个四川各地皆有国有剧团的年代，我也是在某些大剧团的演出中看到过的。既然是舞台，既然是扮戏，既然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可能还是要尽可能地把另一个世界完整地带给台下的观众。不然，观众都知买票看戏，难道演员就不知扮戏上台么？我亦知拉班子唱戏的难处。“场合”上也常常因为资金问题将将就就，但观众需要度过的还是需要一个暂时的、完整的、穿越的时光。如果没有资金，但能借到，当然最好。如果借不到，是否可以在素排时重新作考虑和巧做安排。这，可能需要“场合”上谨慎思考。

去梅良玉的演员在“场合”这个圈子里比较出名，之前也看过他的戏，是比较不错的小生演员了。漂色的褶子，虽然前面一片的边齐顶部已经有些绽线。但因为有感人的剧情，这些微瑕，便可以忽略不计了。只是，这天他的嗓子不在家。本来可以发挥得很好的一字、二流，都不太尽如人意。从他还没有张口，在舞台上一直整理领条子、悄悄清嗓子的细节已可窥见动静。不过，他也费力地勉强坚持下来了。尽管中途有一句“梅开二度”云云有些掉板，但观众还是很感动。有一位观众的钱甚至没有放在台口，而是直接递到了他的手上。他一边要向观众表示感谢，一边要保证这一句腔在规定的尺寸里，一边还要背过身把这几张钱放在舞台后区未来得及捡场的桌上，一边还要转过身继续完成他在这一时段的表演。这种一心多用还不误事的能力，一定是在“场合”上摸爬滚打不知多少春秋才能练就的。这个戏主要靠唱。当然，靠唱的戏还有很多。其实，作为演员来讲，不论是专业院团还是地方“场合”，嗓子不在家的情况非常正常。如果演员能够在平日默戏的过程中作些思考，制定至少两套演唱方案以备不时之需。那么，也就不至于出现在完成一折戏后，出来谢幕时，不断重复着用手摸着自己的咽喉部位向观众解释今天嗓子不适的尴尬。笔者之前在此微信公众平台上写过《方案四未必不妥》的小文，若观者已经关注，可作一定程度的参考。

这次这个场合没有中场休息的时间，软硬场面都辛苦。不过，话又说转来。这个场合的场面是不错的，鼓师发眼清楚，琴师跟腔及时。这就不易。有的“场合”，软硬场面多不如意。因为开销的关系，“齐锣钵”的情况不在少数。甚至胡琴或者弹戏，琴师校音不准。毕竟是综合艺术，舞台呈现要给观众享受的同时，更多的是引导。这种引导，说穿了，就是审美的引领。这很关键，直接涉及到了对普通观众鉴赏能力的培养。我们常常在感叹戏剧传承不济的同时，还会谈到培养新观众的问题。演员送出的“见面礼”，就成为了新观众视听的先入为主。对“场合”来讲，这种先入为主就决定了观众下次还会不会来的问题，也就决定了“场合”的可持续发展和班子成员的生存问题。

沉思之际，锣鼓再次响起，第三个折戏《钓金龟》就开始了。一幕的天排有一截可能没有缝好，已经垮下。不过，饰康氏的演员很有正桩桩的派头，一张口，那声音的厚度和苍凉感便比下许多老旦，实在是难得的。中间的小动作，更显演员与场面的默契配合。只见她右手拇指、食指绷直，其它手指弯曲，用小臂一前一后高频地前后拉伸。鼓师见状，即刻作出反应。琴师见鼓师发号，急迫转弦紧拉。场面诸君得令，即刻配合。这一小小举动就是片刻，但你几乎是在演出前已经精心安排好的大剧场里看不到的。当然，类似的手势还有很多。甚至形成了一整套“菊坛编码”。这恐怕比当今的微信从发出到回复还要快当，还要立竿见影。观众将这些精彩和巧妙尽收眼底，目光自然也就从那待修的天排转至这位老旦的身上。只见她身段不俗，颇具风采。但观其打扮，我还是觉得有两点值得商榷的地方。其一，康氏虽不是穷困潦倒，但也生活清贫。而这位演员双耳的一对耳坠，在面光的照射下银光闪闪；左右手至少还现出三个闪闪发亮的戒指。其二，在那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康氏虽然孀居，但几乎穷其一切让自己的孩子读书。还是因为家境不宽裕，满足了长子张宣就没办法让次子张义“背起书包上学堂”。那么，当时的妇女克扣自己，是可想而知的了。她穿的衣服是不是应该有点补丁呢？哪怕在那一身“片色血清”之上临时缝一块“黑巴巴”也是能说明问题的。

去张义的还是W君，声腔极好自是不摆了。“场合”上，分包赶角的情况太多，“一赶二”“一赶三”都是常事。这就要求演员肚帘宽绰。当今戏剧舞台，名角儿名家辈出。然，会戏甚多者，鲜见。往往一两个戏，甚至一两个片段“众洋”就万事大吉。从此，也就作罢。就这点来讲，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不及“场合”上的演员多矣。另，“场合”上的演员还并不单纯是演员。他们还在自己不上台时充当帮腔、场面、捡场、验票甚至买票等等角色，煞费精神。第四个折《母女欢》就是例子。虽然类似“耍耍戏”，但扮演母亲的那位演员因为前面帮腔已经几乎用尽本钱，在这个戏中演唱时声音已经沙哑。再如W君。《双十黄金》打头阵后，又在《钓金龟》中去了张义，还在《母女欢》中充了帮腔。不仅如此，迎来送往还要招呼照顾，实在难得。就是这样，还不忘在验票时问我“你是蓬门哇？”转而客气地说到：“哎呀，你还买了票的。”我点点头说：“要买的，要买的。”散戏后，我走出堂子，她还在说：“欢迎下次又来。”

我已在归途，W君在网上再次说：“我在《双十黄金》出去后就看到你了。”看来，我的乔装改扮简直没有起到作用，又被识破了。另一位L君受班主之托还在堂子和耳幕用目光搜寻我的所在，结果还是没找到。又看来，我这全副武装又是有用的。这就如同人生，总在有意与无意之间辗转，在得意与不得意之间穿行。班主这日家中有事，还是不忘在网上说：“君，家中有事，未能亲自迎接。已交代，EH、SH相迎，请多指教，随时请来SH。”我还是恭敬地作了：“君太客气！”之类的回复。诸位看官，“场合”上观众与演员的关系，可见一斑了。

    据说，第二日SH“场合”还有演出，而且有在“场合”上培养、从“场合”上出名，且已经进入专业院团的演员坐镇。又听说，水牌子上还是有W君。惜有繁务，不然，我肯定不带“喝开水”，泡一碗盖碗茶再晕一段“穿越时空的爱恋”。是日看戏，尚见几处，十分痛心。一见“公码桌椅”用钢丝缠裹；二见其中一把椅子一脚已经因削去一小块而“站立”不稳；三见并无专人捡场等等。如今忆来，唯叹叹耳。